两个清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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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薄荷喵·杨

        导言:高考过了,以此篇小说“还原”曾经的高中。
        高中到底是用来怀念的,还是用来祭奠的?因人而异。这个虚构的小说里,潜藏着同性友情、爱情,学业压力,人际困境等元素,整体的感觉就像是坐井观天,在水泥砌的地牢里,如蝼蚁般生存,劳作和被指挥,仰望头上的一角天空,却没有走近它的可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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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清早,我正伏着身子写历史二卷的大题。“在中心教学楼拐弯那儿。”“噢。”两句轻声的对话传到耳朵里。什么呢?我仍低着头,大脑迅速搜集四面八方的信息。轰地一声轻响,我知道了:她死了!跳楼死的。我心里震动一下,眼珠惊恐地朝上翻转,在那儿停留了几秒。仍旧低着头,握着笔,保持着做卷子的姿势,一动不动。
        我很惊慌,不得不想了,我和她是那样的关系,她死了。不过还好,别人似乎并没有留意到我,他们的谈论里也没有我和她的蛛丝马迹。稍微松了一口气。下课的时候,我装作若无其事转过事发现场,了无痕迹的地面却让我不敢久留。我张着两只眼,像老鼠一样快速往四周瞄了瞄,就缩着脖颈,轻步溜着走了。心里向自己下着命令,就这么过着吧,逃开了人们的眼光,才能变身为他们。小心翼翼地抱有希望,渴望着,这几天,这最漫长的几天里,在明天或者现在以后的今天,等时间的隔隙变得粗些,只要粗得在一个短时间内人们的眼光不再那么紧,像时间的质地一样变粗变松一些,让我能够匆匆往墓地或其他可祭奠的地方走一遭就可以了。似乎这是对我很大的宽慰。
        然而事情更可怕了。我得知,她还未死,却必定要死了。那现在在医院?我的眼珠惊恐地转了几下,停留在一个地方几秒。结果虽没有改变,但这死去的过程由短得不为人知到长得让我煎熬了。我无限的负罪感顿时生发出来,冲击到如铜墙铁壁的周身的套子,没有射出。脸上依旧是小心翼翼的难过的皱眉头的表情。
        很快,她就死了。
        是的,她拉过我的手。我眼见着她的笑向后飘去,最终在记忆里定格成速写画。眼见着她向后飘去,不干净的旧衣服变成纱质的裙裾,与背后的花,背后的草地和天空交融。
        我痴痴地傻傻地看着,接受她热烈的告白:你是一杯味道浓烈的酒,时间越久越醇厚,而我,宁愿淹死在酒里,也不愿与你擦肩而过。
        我爱她吗?不,我不爱。但脑海里在不断穿梭她与我穿过绿荫小径的画面,不断地重复,她的身影,她的笑。
        那天我说,上计算机课的时候,在楼梯的拐角,一转身,看见了欧洲十八世纪的夕阳和它灰白的天空。她痴情地望着我说,你是一个诗人。我双眼空洞而黑暗,直直地转身走了。
        她依旧兴高采烈,在我身后诉说着昨晚色彩斑斓的梦。“真美。”她在兀自陶醉。我微扬起头,鄙视地眯着眼,心下却难以抵制空洞和枯燥的侵袭,一阵失落掠过眼际。接着她又蹙着眉口齿清晰地吐露乱伦的阴暗情节。“怎么能这样呢?真是的。”皱了一会儿眉,不一会儿又舒展开,嘻嘻笑着。仿佛有一股干净自然的风掠过她脸庞,卷走了仅有的一丝阴郁。正因为如此,我恨她,恨得咬牙切齿。你凭什么那么快就赶走了阴暗,还在我眼前逼真地表演?我愤愤不平地扫视自己混沌一片、体无完肤的内心,不敢正视,不去正视,随即又把怒火投向了她,越想越恨。我恨,但不表现,对她微笑着。她很快乐,因为我的倾听,她的诉说。我微笑,心底的魔鬼却在张牙舞爪,然而我那么渴望正常,渴望阳光,所以就算拼尽全力萎缩灵魂也要变身为众人,所以还在笑着。她只不过是我的一颗棋子。在她死后我才这么想。

        又臭又硬的大石头又站在讲台上了,要上课了。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位置,教室瞬间被划出一个一个小格子,每个人都安心待在自己的格子里。只要有了格子,才是安全的。我也安心待在自己的格子里。心想,以后又是一个人了。一个人吃饭,走路,在阳台上趴着栏杆晒太阳。“在教室里都快发霉了,去晒太阳吧!”我还记得她经常这么说。
        下课了,一下楼,阳光从四面袭来,我觉得自己在缩小,缩成一只小小的老鼠。阳光刺瞎了我的眼,我辨不清方向,人潮把我挤来挤去。但我还是爬呀爬,爬着去吃饭,吃完又爬回教室。爬回来就安心了。
        但安心又有什么意义呢?
        坐着坐着,我终于偷偷流了泪。我撕了面具,趴在桌上,想念小时候挨打拉我一起跑的女孩。想念走路像跳舞的女孩,她拉着我去散步,让我看她的蜡笔画,完全不顾我画的比她好看。想念领着我去市场讨价还价的女孩。然后,想到她。她死了,她真勇敢。我知道她不是为我而死,我不值得。
        我至今依然记得她的句子:昨夜我的庭园里落了雪,积成蓬松的白……
        我觉得自己也变成了棉花软软地落了下来。是的,她是一个诗人,诗人是活不久的。
阳光洒满了阳台,我想,该起床了。为什么不起床? 现在我走在外面看起来完全是个正常人。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。但我还是常常问自己:我正常了吗?然后微微一笑。

        冬天了,可以看雪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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